第179章-《十年后我死了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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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陛下还真是好胆量。”长信宫正殿,褚亭与常昀相对而坐,她懒懒的看着常昀,嘴角噙着冷笑,“敢来我这长信宫,就不怕再也出不来了么?”
不久前还互相想要杀死对方的人,眼下竟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说话,这样的场景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诡异。长信宫内一派平静,但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有人从屏风后、帘帐后冲出来,让这里溅满鲜血。
“太后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。”常昀说。
“虚张声势的小崽子。”褚亭嗤笑,好像是觉得常昀十分有趣似的,“你的兵力不如我,如何反败为胜?你的地位也不如我,如何能够威胁到我?”
自古以来,只有太后申斥皇帝、废黜天子,几时见过敢对太后无礼的君王?就算在今日褚亭真的将常昀杀了,明日她大可发布一道懿旨,说常昀无德,不配其位。
“太后是真的想要杀我、废我?”常昀问,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神情,“太后固然可以做到这点,但太后为何不想想,你能废几个皇帝、杀几个皇帝?”
废去常昀后,势必就要拥立新君。新君即位,朝堂必有一番震荡,年老的褚相还能否压制住那些人?答案不得而知。褚亭没有父亲那样的头脑和手腕,若是褚相倒下,王朝至高的权柄握在褚亭手中,那就是一场灾难。
褚亭的眼神略有变化。她的理智尚在,能够清醒的判断出常昀这番话没有错。
“陛下是天子,我本不愿对天子不敬。奈何天子咄咄逼人,始终不肯放过我褚氏一门。”褚亭的声音冷厉,她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,因为在这之前,常昀一直是被她轻视的对象,而现在,她正眼看向了这个孩子。
“我放过你们了。”常昀说。
褚亭端着茶盏的手晃了晃。
“太后以为,我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褚氏上下?仇恨么?”他点头,“我的确有理由恨你们。”
常昀父族上官氏,满门皆为褚氏所杀,此为一恨。
常昀自出生之日,便被人如木偶傀儡一般操控,凡事不得自由,此为二恨。
常昀所爱之人,疑似“死于”褚亭之手,此为三恨。
褚亭露出了警觉之色。她不认为能够靠着所谓的“亲情”来感化常昀,虽然在常昀年幼的时候,她也曾有过这样荒诞的妄想。但是她很快就看出来了,常昀这孩子大胆任性而又意志坚定,该不原谅的,他绝不会原谅。她欣赏这孩子如烈火般的性格,但又不得不承认,这样的性情真的很可怕。
所以褚亭早就做好了与常昀鱼死网破的准备。她扶持常昀登基,不是因为这孩子是她的外甥与她血脉相连,而是因为常昀并非皇家血脉,她握着这样的把柄更好对付他。
“我的确恨着你们。”常昀没有回避,“我的生命从一开始就满是谎言。我曾满以为我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,可到头来才发现,我这一生竟然都是被你们所支配着。我是什么?是傀儡、是棋子,就连相国——”他的外祖父,“也不过是将我当做实现他齐家治国之梦的工具罢了。”
有人关心过常昀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?没有。
“但我仍想要与你们和解。”是和解,不是原谅。和解是迫于情势下的选择,但他并不后悔。
前不久,褚相又一次病倒,常昀派去了钟长生探望他。
号称半仙,实际上对医理颇有研究的方士在回来后告诉他,褚相是真的已经进入了油尽灯枯的时候,作为一个老人,他没有几年好活了。
这点褚相自己心里也清楚,钟长生问他此生可有什么遗憾,这位功成名就,一生事迹足以在史册之上大书特书的老人想了一会,却答道:“遗憾太多。”
“可有什么心愿?”
“先生是陛下的人,先生问这话,也是在替陛下问么?”
“是。”
“那么老夫做出这样的回答,都是可以的么?”
“是。”
钟长生以为他会提出一些和自身利益相关的请求,比如说要常昀承诺,在他死后不去动褚家的基业,或是保证他能够安然老死。
但是满头白发的老人在短暂的犹豫后说:“我知道自己必有一死,我会怎么死都不重要,我只请求在我死后,能够将我与我妻子的坟墓迁葬至江左建邺。”
他的声音轻柔,“我和我的妻子曾经在建邺城郊隐居过一段时间,我们也是在那成婚的。但那时天下未定,所以我最终还是回到了洛阳。那时我们约定好,等到这个世道太平了,我们再回到建邺去。”
可谁知道他们夫妇二人,在洛阳一个不慎,便蹉跎了一生的光阴。
“不,还是算了。”褚相却又摇头,“人生在哪里,死在哪里,都无所谓了。我只愿陛下能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,能够……守好这个江山。”
*
守好这个江山,这便是褚相作为臣子、作为外祖父对常昀唯一的心愿。
“我讨厌有人将我不喜欢的人生强加于我头上,我更讨厌有人逼我走我不喜欢的路。”常昀对褚亭说道:“但我愿意实现一位老人的心愿。”
“太后……”或者说,姨母,“我认认真真的问你一件事,谧君是否还活着,我父亲,清河王是否还活着?”
褚亭的眼神柔和了些许,也黯淡了些许,“我真不知道,四年前我的人前去找他们,遇上了袭击死伤惨重,还让他们逃了。他们父女俩死没死我不知道……也许是没死吧。”褚亭终是仁慈了这一回,“这几年来,我探查到了不少的事情,越发的怀疑他们是跟着四年前一同失踪的陌敦一起离开了洛阳。”
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常昀颔首,“……多谢太后。”
“谢什么,谢我今日险些要杀了你么?”褚亭讥笑。
“太后若是真的想杀我,会有更多的办法,而不是像今夜这般大张旗鼓。”
褚亭理了理衣袖,“我得到消息,你在暗中训练私兵,并且试图联络禁军,杀死相国。”所以褚亭之所以今夜以长信宫卫袭击常昀,目的不在于杀死常昀这个人,而在于清除常昀背后的势力。
“是谁告诉太后这些的?”常昀肃然发问。
褚亭不言,黛眉紧紧蹙起。
“我可以发誓,我绝无谋杀相国之意。”常昀说:“相国是唯一能够镇住朝堂,维持洛阳稳定的人,我杀他,是自己也不想活了么?”
褚亭不语,显然是在思考自己消息的来源是否可靠。
“去,去请新阳公主来。”片刻后,她咬牙切齿的对身边的侍女说道。
*
元光四年六月二十三,杨七郎下葬之日。
杨氏一族举族哀悼,送这个早逝的年轻人入土为安。身为杨七郎的伯祖父,褚相这日也出现在了葬礼上。
这日清晨,褚家出门打算去送七郎最后一程,然而就当他迈入杨氏灵堂之际,数把明晃晃的刀剑对准了他。
***
西市。
只要洛阳城内无动乱,这里就永远是繁华的模样。前几年楼巡南下,夷安侯之乱,洛阳历经劫难,西市为之一空。然而在短时间内,这里又成为了洛阳最热闹的所在。
再后来,西域道路断绝,胡商不得东来,使西市一度冷清了些许,但这样的冷情也并没有持续多久。在西市仍然可以见到不少的胡人,有些是原本就留在洛阳,多年不曾返回故里;也有部分,是为了利益,不远千里从羌地绕道,或是用各种法子闯过战场和边关来到这里行商。
西域的香料、珠宝,在西市上能售出千金之价。
就在这一天,西市里又来了一群胡人。
这群人打扮得并不起眼,所做的事情也和其他胡人没有两样,无非是买进卖出而已,故而当时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。
所以也就没有发现,他们的首领是个女人。
褚谧君掀开罩在头上的面衣,匆忙的看了眼西市的景貌,便又将面衣放下。
“还是熟悉的样子。”褚谧君喃喃。
“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?”随从用胡语问她。
“首先找个地方住下。”她亦以熟练的胡语回复道:“再然后,打听打听洛阳城内现在的局势。”
“不去见大宣的相国么?”
“当然得见。”在提及这个老人时,褚谧君的声音温柔了些许。四年的时间里她经历了太多事,有所成长,也学会了如何驭下,平日里在这些人面前,她都是不苟言笑语调冷肃的。
“但不是马上去见。”褚谧君又说:“我们是作为使节去会见他,我们此行,关系到两国之间的未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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